第一次跟巴黎夫人在巴黎單獨見面，是在左岸。

我提早抵達了會面地點，等待因為交通阻塞還在路上的巴黎夫人，趁她抵達前，先熟悉一下這個地方。我們會面的地點是一處隱密的露天餐廳區，有很多很漂亮的餐廳，從甜點、麵包到餐廳，每一間都有自己的特色，高雅又有格調。巴黎夫人是在某個時尚雜誌裡看見介紹這裡的文章，說是巴黎人絕不能錯過的美食景點，正好她也沒來過，就約著我一起到這探索美食。

突然，電話響起，是巴黎夫人。

「Phoebe，我真的很抱歉，路上真的太塞了！我現在正在前往那裡的路上，妳到了嗎？」巴黎夫人刻意慢下語速，為了讓我能夠了解她在說什麼。

「沒關係，我已經到了，妳慢慢來！」我用著生澀的法語回答，她正好才教了我怎麼說“慢慢來”，我就馬上派上用場了！

「這樣吧，我現在開車去接妳，我們一起去找停車位，好嗎？」

我們約在了會面地點的門口。幾分鐘後，一台保時捷出現在我面前。巴黎夫人精緻充滿韻味的臉蛋上掛著一副大墨鏡，她從車裡揮了揮手，讓我趕緊坐進車子裡。我一股腦兒地趕進坐進了車，車子的底盤特別低，還顯些撞到頭，最後才慢半拍的發現：『咦？這是⋯⋯跑車嗎？』。現在回想起來，自己真的好像一個第一次玩咖啡杯的小女孩一樣，覺得特別新奇，我努力地掩住驚喜之感，和她faire la bise＊，這是我第一次坐跑車，而且是一位我如此仰慕、渴望成為的優雅女性，她朝我笑了笑，問我今天好不好。

今天的巴黎夫人穿得輕鬆隨性，一件白色的T恤加上香奈爾經典的深色外套，配上一條貼身的牛仔褲和愛迪達球鞋，這樣的運動風和之前看過的巴黎夫人不太一樣，仍顯得高雅氣質。停好車後，我從袋子裡拿出了三個佳德鳳梨酥：「L（男友）從台灣回來的時候，特別帶了兩盒鳳梨酥去公司，聽說N（男友的老闆aka巴黎夫人的老公）很喜歡，家裡剛好剩下這幾個，想給妳還有男孩們嚐嚐看！」我不好意思地遞了過去，深怕看起來有點太隨便。巴黎夫人很開心地說道：「啊！這就是上次N回家後讚譽有加的甜點呀，太好了，我們也可以試試看了！」接著用力地擁抱了一下，再次faire la bise＊，以表達感謝之意。

＊faire la bise：法國人臉頰親吻的習慣，最常用於打招呼、祝福或是道謝。第一次見面的話，與女性會臉頰親吻，男性之間則會以握手的方式打招呼，在商場上，還是以握手為主。

那讓我傷痕累累的經歷

巴黎七區靠近樂朋馬歇百貨附近是我在左岸最喜歡的地方，這裡的家居店特別有設計感，除此之外也有很多特色商店。寬敞的馬路總是被兩旁茂密高大的樹木遮蔭著，即使是夏天，走在這附近也特別涼爽宜人。因著樂朋馬歇百貨是巴黎人最喜歡的百貨公司，附近的商店即使是快時尚，都會配合這個地區推出獨特的商品和選貨，有時候甚至可以驚喜地發現寶物。

「妳的法文真的講得很好，讓我非常驚訝！去年我第一次見到妳的時候，妳一句都不會說呢！」巴黎夫人不停鼓勵著我跟她多講法文，為了建立我的自信心，順便幫我練習，為了讓我更容易聽懂，她特別放慢了語速。

我有點害羞地笑了笑：「我覺得還不夠好，但我今年真的很努力在學！因為我真的、真的很想留在巴黎工作。」

我們走在前往餐廳的路上，看著眼前大樹參天的這條路，正是我五個月前每天都在走的路線。今年四月到六月，我特別報名了密集法語班，就為了在短時間裡把法文練起來。在那之前，第一份在巴黎實習的公司要跟我簽長期工作合約，簽了這項合約後，除非特殊情況，否則公司是不能隨意解雇你的，因此所有法國人都是拼了命的想簽這約，對一個外國人而言更是一個求之不得的好機會。但因為個人職涯發展還有其他種種原因，我最終決定拒絕了這個工作邀約，卻惹來上司在公開場合的惡意攻擊與羞辱，為此我有太多的難過和受傷都沒辦法抒解，常常覺得自己特別渺小。

這是我第一次和巴黎夫人提起這件事，說也奇怪，和她這幾次碰面，居然有了越來越能看清自己狀況的感覺，回憶起過去一年發生的事情，發現原來自己是那麼地沒自信，才會那麼不想與人交際。「以這種方式攻擊妳的人，只是想透過這個方式傷害妳的自尊，因為除此之外，他們對你的工作能力沒辦法多說什麼，所以別放在心上。」巴黎夫人挑了挑眉，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，好似對這種事情已經稀鬆平常般。

不許掉眼淚

我們選了巴黎最有名的甜點師Pierre Hermé 的咖啡廳用餐。

巴黎夫人敞開了手臂，示意我坐在靠沙發的位置。打開了菜單，巴黎夫人興奮地指著甜點區的ISPAHAN，開始介紹他們家的明星甜點，又接著指著窗外一間間的餐廳，細數起這些餐廳和麵包店的名廚，我聽得一愣一愣的，很驚艷巴黎夫人在這方面的知識，我相信這也正巧來自她生活中的藝術。

談到上一份實習最後給我帶來的這份陰影，我向巴黎夫人毫無保留地坦承我的害怕及不安全感，我沒有一天不質疑自己、只要想到發生過的事情都會覺得特別傷心，「我那時候覺得很委屈，怎麼解釋都不對，完全沒辦法溝通。」我拿著叉子在剛上桌的餐點裡攪和著。

「Phoebe，我知道亞洲人因為教育及文化的緣故，不喜歡與人起正面衝突，但妳要利用這個經驗學會讓自己的心變得更強大！很多人就是這麼無恥，利用你們這樣有禮貌、不強辯的性格欺壓妳，會讓妳只注意當時在公眾場合的困窘，而不是問題本身，這樣妳在談判上就輸了。」

迅速地回想起來，好像是這麽一回事，當時我真的覺得在公共場合這樣喧囂吵鬧實在丟臉至極，所以一心只想結束話題趕緊走人，卻沒有意識到應該去處理問題的癥結點。「後來我真的受不了了，站起來準備走人，因為太生氣還掉了眼淚。」

巴黎夫人凝視著我的眼睛幾秒鐘什麼話也沒說，正當我想是不是說錯了什麼的時候，她終於開口：「不管怎樣，不許掉眼淚。無論發生什麼事情，都不要在別人面前掉眼淚！要哭，咬緊牙根走進廁所裡大哭特哭，就算出來後雙眼腫得跟小白兔一樣都沒關係，就是不許在別人面前掉下任何一滴眼淚！」

接著她談起在職場上帶下屬開會的經驗，要我從中學習一些智慧：「有些男人在職場上總是看清女性，就是因為我們太常示弱，他們甚至在會議裡對妳冷言冷語、故意百般刁難，為的就是要攻擊妳的軟肋、傷害妳最脆弱的地方，要是妳哭了，不會懲罰到他們，反而輸了這一仗。」她搖搖頭，要我記住這個教訓，這也是她不斷訓練下屬的方式之一。

「不要讓別人傷害到妳，即使有也不准表現出來，總之，不許掉眼淚。」巴黎夫人挑了挑眉，要我把這席話聽進去。接著我們聊著生活、分享大小趣事，她也傳授了很多在職場上的Do & Don’t，強調遇到懂得培養人才的主管是至關重要的事，也不斷幫助我建立自信，要我好好地為下一份工作努力準備著：

「妳要學會相信、肯定自己。」最後她這麼說。